第八章(4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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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那个小圈子中的人得知埃皮奈夫人——他当时同她尚无来往——在为我准备一个住所,讽刺嘲弄便像冰雹似的向我砸来,硬说我需要别人捧场和都市的娱乐,耐不住寂寞,连半个月都待不下去的。我自己心中有数,随他们去怎么说,我反正干自己的。奥尔巴什先生倒是帮了我个忙,给勒瓦瑟尔老头找了个地方安置好了。老勒瓦瑟尔已八十多岁了,他妻子感觉是个累赘,老央求我把他给打发掉。老头被送到一个敬老院去了,由于年岁太大,又被离家孤身所苦,几乎刚一去便进了坟墓。他妻子以及其他的孩子对他的死并不怎么伤心,倒是一向疼爱其父的泰蕾兹却抱憾终生,后悔不该让风烛残年的父亲离开她而了却余生。
  几乎与此同时,有一位我未曾料到的客人来拜访我,尽管他是个老相识了。我指的是我的朋友旺蒂尔,他有一天早晨突然闯来,我真万万没有想到。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我觉得他真是大变样了!他往日的风采荡然无存,看上去形容萎靡,使我不敢与他亲近。或许是我的眼光已经变了,或许是声色犬马使他神情恍惚,或许是他那昔日的风采源自青春年少,而今已是白头。我几乎是无动于衷地接待了他,于是,我们便挺冷淡地告别了。可是,当他刚一走,往日的情谊便强烈地唤起了我年轻时代的回忆。那是多么温馨的青春时代呀,我把它理智地奉献给了那位天使般的女人,她现在的变化也不亚于他呀。我也回想起了那幸福年代的种种小趣事,想起了在托讷与两个可爱的姑娘一起度过的天真无邪尽情尽欢的那浪漫的一天,她俩赏给我的唯一恩赐就是让我吻了一下手,尽管如此,这却给了我那么强烈、那么动人、那么持久的惆怅。当年,我怀着的是一颗年轻人的心,充满了美妙的幻想,感觉到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我相信这已是一去不复返的事了。这所有的温情回忆使我不免为逝去的年华而流泪,为失而不能复得的激情而伤悲。啊!我若是能料到晚年那不幸的激情的重新燃起会给我带来多大的不幸,我本会为这激情的归来而洒下多少眼泪啊!
  离开巴黎之前,在我退隐前的那个冬季里,我有过一件遂心的快事,我品尝到了它的全部纯美的意味。南锡科学院院士帕利索因写了几个剧而出了名,此时正为波兰国王在吕内维尔演出其中的一个剧。他在剧中竟让一个人斗胆握笔与国王较量,以为这样显然就可以取悦国王。斯塔尼斯拉为人豪爽,不喜讽刺,看到有人竟敢在他面前如此这般地妄评时人,不觉勃然大怒。特莱桑伯爵先生奉这位国王之命,写信给达朗贝尔和我,告诉我陛下有意将帕利索先生逐出他的科学院。我回信殷切恳请特莱桑先生代为向波兰国王求情,饶过帕利索先生这一次。国王倒是恩准了,但特莱桑在传国王的旨意时向我补充说道,此事将记录在科学院的档案上。我回复道,这不是开恩,倒是给了一个永久性的惩罚。最后,经我一再坚持,总算没在档案上作任何记载,而且不给这件事留下任何公开痕迹。在这件事上,无论是国王还是特莱桑先生,都对我表示出尊重和景仰,我感到极其欣然。就这件事我感觉到,所有本身极受人尊敬的人,对他的尊重会在心灵之中产生一种比虚荣心更加温馨、更加高尚的情感。我把特莱桑先生的信以及我的复函都辑录下来了,大家可以在信函集A中的第九、第十、第十一号中找到原件。
  我深深地感到,一旦我的回忆录得以公之于世,我自己却在此竟永远录下了我本想抹去的对一件事的回忆。可是,我不得已而要传之于世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始终不忘的写《忏悔录》的伟大目标以及和盘托出一切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使我无法因小事而瞻前顾后,背离初衷。在我身处的离奇、独特的环境之中,我必须面对真理,不得顾及任何人。为了很好地了解自我,我必须从各个方面,无论好坏,去认识我自己。我的忏悔势必与许多人的忏悔紧密相连。凡是与我有关的事,我在谈到自己或别人时,都是同样的坦诚,我不认为应该对别人有所宽容,而对自己则更加苛刻,不过,我还是想对别人更加照顾一些。我要始终公正、真实,尽我的可能去说别人的好处,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去谈论只与自己有关的他人的不是的地方。我被他们弄到这步田地,还有谁有权对我作更多的要求?我的《忏悔录》根本不是写来在我生前面世的,也不是想在有关的人还活着的时候出版的。如果我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以及该书的命运的话,那这本书将在我和他们死后很久才会发表。但是,我的那些强大的压迫者因为害怕真理而无所不用其极,以便抹去真理的痕迹,这就迫使我为了保留下这些痕迹而采取最正确的权利和最严格的公理所容许我采取的一切措施。如果我的《忏悔录》将随我一同消逝的话,那我宁愿不连累任何人,毫无怨言地忍受一种不公平的、转瞬即逝的耻辱。但是,既然我的名字终将留下,我就该尽力使对拥有这个名字的不幸之人的回忆与这个名字一道流传下来,按其真实面貌,而非一些不公正的敌人处心积虑地描绘的那样流传下来。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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