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秦风低徊(2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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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一个人高声应命,大将们的脸色骤然一片苍白。白起一点长剑:“此乃军令,尽在老夫一人,毋得戒惧犹疑。”说罢转身便走,却又突然回过身来低声补了一句,“都是勇士,教他们走得痛快些。”转身大步去了。
  是夜三更,没有金鼓之声,狭长的王报谷骤然燃起了漫山遍野的熊熊大火,大石滚木酒桶肉块锅盔,随着密集箭雨一齐倾泻进山谷。谷中翻腾着海啸般的惨号呐喊,疯狂奔窜的降卒们混成了汪洋人浪……直到次日大雾消散,山谷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十月初寒之时,长平战场的红色营地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随山塬起伏的黑色营帐与战旗。号角悠扬战马萧萧,秦国大军恢复了整肃状态。在第一场大雪即将来临之前,白起下令秦军退出上党山地,进入河内野王驻扎休冬。白起的谋划是:野王乃秦军在河内的总后援要塞,粮草辎重极是便捷,强如驻军上党长途运粮多矣;退入河内休整一冬,来春秦军可分兵两路,北路进上党出滏口陉,南路北上出安阳,如一把大铁钳夹击邯郸,做大举灭赵的最后一战。
  然则,这个寒冷多雪的冬天,秦军“坑杀赵军四十万降卒”的消息风暴般席卷天下,各国无不惊恐变色。按照春秋以来的传统,秦国取得了如此旷古大胜,以“市道”为邦交准则的天下大小诸侯当争相派出特使庆贺,洛阳周天子更会“赏赐”天子战车战服与诸般“代天征伐”的斧钺仪仗,咸阳当是车马盈城之大庆气象。但这次却是奇特,咸阳城没有一家特使前往庆贺,邯郸道却是车马络绎不绝,非但原本在长平大
  战之时拒绝援助赵国的楚国、齐国派出特使去了赵国,连从来在赵国身后捣乱的燕国都去了邯郸。
  骤然之间,山东列国的脊梁骨都发凉了!
  春水化开河冰,白起正要大举北上灭赵之时,却接到了秦昭王的快马特书:大势有变,武安君立即班师。白起愤然将王书摔在了帅案之上,一声长叹:“老夫承担一错,何堪君王再错也!”良久思忖,终是下令全军班师。
  长平杀降之人数,《史记》曰四十万。经诸多军事史家多方考证:赵军参战总兵力不超过六十万,秦军亦是五十余万;秦军尚且有“亡卒过半”之记载,赵军伤亡当更为严重;取二十万之说,当为相对接近。
  二 心不当时连铸错
  秦昭王大费踌躇,无法权衡范雎与白起谁对谁错了。
  处置降卒之事最是棘手,白起却再也没有请命便断然做了,秦昭王自是如释重负。按照本心,对白起一鼓作气连战灭赵的方略,他是毫不犹豫赞同了,事先也征询了范雎谋划,范雎也是赞同了的。可就在二三月之间,范雎却突然上书,历数列国之变,断言“若连续灭赵大战,有逼成山东合纵之险”。反复思虑,秦昭王最后还是下书白起班师了。但白起回到咸阳之后进宫一次晋见,秦昭王却又顿时觉得大军班师太轻率了。白起毕竟是战无败绩威震天下的名将,对战场大势的洞察从来都是没有失误的。那天白起说的话至今都在他耳边轰轰作响:“天下惶惶,赵国震恐,征发成军尚且不及,何有战阵之力?列国空言抚慰,却无一国出兵力挺,谈何合纵抗秦?”不能说白起有错,若是连战,秦国实在是胜算极大也。而一举灭赵,那是何等皇皇功业!
  秦昭王第一次为自己的决断后悔之时,范雎进宫了。
  这次范雎带来了郑安平从列国快马发来的所有急报:赵国任用乐乘、乐闲为将,紧急征发新军防守邯郸;魏国信陵君复出,楚国春申君复出,齐国鲁仲连复出,以赵国平原君为大轴,正在连结合纵;山东战国都在加紧成军,预备抗秦自保。
  “应侯之意,当如何?”秦昭王笑了。
  范雎侃侃道:“老臣以为,秦国当持重行事,毋得急图灭国之功也。赵国虽遭大败,民气犹在。以赵国之强,一败不致全盘瓦解。更有一则,长平战罢,我粮秣空虚,士卒伤亡过半,兵员不足补充。当此之时,宜于养精蓄锐再待时机。”
  “也是一理。”秦昭王点点头却又恍然笑了,“这个郑安平颇有才具也,三五年总领斥候密事,功劳不小。大战已罢,毋得屈了应侯恩公,召他回来,应侯以为何职妥当?”
  “郑安平唯知军旅。”
  “好!做蓝田将军,与蒙骜王陵等爵。”
  “谢过我王。”
  之后的整个夏天,秦昭王都在章台琢磨范雎白起的各自主张。七月流火的酷暑时节,他终于忍耐不住,在一个雨后的晚上赶回了咸阳,没有进王宫,径直进了武安君府。想不到的是,白起已经病了,榻边围着一圈大冰,荆梅出出进进地忙碌着,满庭院都是草药气息。秦昭王大吃一惊,一边下令宣召太医,一边将荆梅叫到旁边询问。荆梅说,白起自班师回来常常一个人在后园“小天下”转悠,有一晚在“大河”岸边躺了一夜,此后断断续续发热,这次已经发热三日不退了,医家也断不出甚病,开了一些养息安神之类的药,同时叮嘱以大冰镇暑。
  说话之间,白起已经醒来,见秦昭王在厅,散衣乱发地下榻过来参见。秦昭王连忙叮嘱他躺到榻上说话。白起笑道:“不妨事,山洞住长了寒热不均。老卒了,撑得住。”请秦昭王到正厅就座。一时饮得两盏青茶,秦昭王笑道:“武安君,不记恨我么?”白起拱手笑道:“我王何出此言?国事决断,谁保得事事无差,老臣只可惜失去了一次大好战机。如今老臣已经想开,失便失了,不定过几年又来了。”秦昭王突然压低声音道:“武安君,今秋再度发兵如何?”白起愕然,一时回不过神来,好大一阵愣怔才恍然醒悟过来,摇头苦笑道:“我王何其如此骤变?老臣始料不及也。”
  “你只说,病体尚能撑持否?”秦昭王认真急迫,显然不是随意说来。
  “我王且听老臣一言。”骤然之间,白起脸上大起红潮,额头汗珠涔涔而下,“非关老臣病体也。若果有战机,老臣便是教人抬着走,也是要去。惜乎流水已去,战机已逝,再度发兵,已经是对我不利了。”
  “灭国之战,不在一时。大半年而已,如何便失了战机?”
  “我王差矣!”白起一抹额头汗水,粗重地喘息着,“时光虽只半年,军势却已大变也。军驻上党之时,赵国朝野震恐,我军士卒则人怀一鼓而下之心,虽只有三十余万大军,却是泰山压顶之势。大军一旦班师,士卒之气大泄,须得休整补充方能恢复。全军士卒五十余万,在上党征战四年未归,将士家小望眼欲穿。方得短暂桑田天伦之乐,今非国难而急骤召回,何有战心?再则,长平大战,我军士卒伤亡三四成,一鼓作气犹可,若班师而后出,便得以寻常战力计。如此我军纵能开出三十万大军,以赵国之力死守邯郸,我军若急切不能下,山东战国便必然来援。其时我军进退维谷,便是大险。万望我王勿存此念也。”
  秦昭王听得眉头大皱,脸上却呵呵笑着:“武安君,你也说得太过了。”说着一挥手,厅外一名老内侍捧着一个大木匣走了进来放在案上,“武安君,这是列国斥候密报,还有商人义报,你看看,山东无甚大变。”
  “无须看。”白起摇摇头,“老臣对战场兵事,只信心头之眼。”
  “心头之眼?”秦昭王苦笑摇头,“武安君莫非当真老了?信鬼神之说?”
  “心头之眼非鬼神,乃是老臣毕生征战之心感也。我王明察。”
  相对无言,秦昭王默然去了。回到王宫,秦昭王立即急召范雎入宫,说了一番自己的再度起兵谋划,要范雎参商定夺。范雎听得云遮雾障,好容易才弄清了秦昭王谋划的来龙去脉,一时默然了。然则,范雎毕竟急智出色,思忖间拱手笑道:“老臣以为,大战之事最当与武安君共谋,多方权衡而后定。”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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