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 5)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盛名背后的点滴
  每个时代,似乎都需要浪漫做点缀,即便是“烽火连三月”的民国时代,关于风云人物的爱情故事也能成为众人的谈资。徐志摩、林徽因,鲁迅、许广平,这些闪亮的名字背后,是一段段或刻骨铭心、或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
  作为民国时代最具盛名的家族之一,陈家的少爷们如何完成自己的怦然心动自然也为人们所猜想,即便才子配佳人的故事只在戏台上演出,人们还是固执地希望能在现实中找到实现的可能。
  可惜,陈家的三代男丁让好奇的人们彻底失望了。且不说陈宝箴、陈三立这两个旧王朝的人物,即便是陈衡恪、陈隆恪和陈寅恪三兄弟也没有一人传出关于爱情的风月无边,或是情窦初开的浪漫故事。
  传统的婚姻模式下,陈宝箴、陈三立父子和陈衡恪、陈隆恪兄弟俩分别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固定模式下找到了自己相伴终身的伴侣。陈寅恪虽然长期留学海外,但最后也一样在波澜不惊的相亲中找寻到了自己的妻子——唐筼。
  在英国时,陈寅恪与吴宓、徐志摩等人曾经就爱情做过专题讨论。和热情洋溢的徐志摩相比,陈寅恪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爱情白痴”,因为除了包办婚姻,陈寅恪对自由恋爱简直一窍不通。然而,世事难料,当对爱情充满渴望的徐志摩在感情的旋涡里痛苦不堪的时候,看似木讷的“书呆子”陈寅恪却在那场完全寄托于传统媒介的婚姻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迟来的幸福。
  尽管陈氏家族的男丁们都是遵循传统模式开启自己的婚姻生活的,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拥有了温暖而持久的婚姻。也许是父辈们对婚姻的恪守、对家庭的极力维护让孩子们知道了家庭的重要意义,即使到了今天,人们依旧认为良好的夫妻关系是孩子成长的关键。
  1926年,游历各国潜心求学的陈寅恪回到清华任教,三十六岁尚未婚配的他让父亲陈三立既尴尬又着急。在二十岁便弱冠的时代里,儿子的“高龄”未婚的确罕见,陈三立见陈寅恪仍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好不着急,心中的气愤一下就上来了。为了儿子能早日成家,陈三立向他下了“尔若不娶,吾即代尔聘定”的最后通牒,陈寅恪见父亲决心如此之大,只好请求老人家宽限些时日。
  缘分向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有时众里寻他千百度,最后却发现那人只在灯火阑珊处。对于陈寅恪来说,父亲能息怒已是极大的幸事,但如何才能真正找到一个相伴终身的人却实在难为他。为了躲避婚姻这档子事,陈寅恪索性搬到好友赵元任家中居住,但时间太长影响了别人的正常生活陈寅恪也过意不去。无奈,毫无爱情经验的他只能听从好友们的建议,开始考虑婚姻大事。
  有一天,陈寅恪在好友、体育教师郝更生家中做客,郝更生无意中说起自己女友的义姐画了一幅极妙的画作,但上面写的“南注生”三个字却甚是怪异。陈寅恪听到好友的描述,心中一下对这个作画之人充满了憧憬和敬仰。他向好友解释道,“南注生”是台湾巡抚唐景崧的别称,能以此名落款的女子定然是唐景崧的孙女。
  一句话让郝更生茅塞顿开,他对作画的女子感到钦佩,更为陈寅恪的渊博所折服。在他发出啧啧赞叹的时候,陈寅恪提出了自己想要见一见这个女子的请求。郝更生觉得这或许是解决陈寅恪终身大事的机会,便当即应下了陈寅恪的请求,并安排二人在中央公园见面。
  那是一个风清日朗的下午,陈寅恪见到唐筼的那一刻并没有多少浪漫情调可言。交谈中,关于个人生活的询问多是家庭背景和求学经历,甚至连陈寅恪走路为何会微跛的解释也成了谈话的内容。没有牵手的浪漫,没有娇羞欲滴的躲藏,但陈寅恪却感觉到眼前的唐筼便是自己等了那么多年的人。
  对文学的共同理解让二人无话不说,对人生的未来规划也让他们看到了一同前进的可能。就这样,两年后,陈寅恪挽着唐筼的手一同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作为名门之后,唐筼并没有想象中的娇气,这一点或许和她的家族延续了祖父的坚强品性有关。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小姐不同,唐筼读书识字后选择的深造专业竟然是金陵女校体育专业。如果说体育精神造就了唐筼的坚强多少有些牵强,但这种轻易不言败的职业习惯却的确为她与陈寅恪今后的苦难生活带来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女儿出生后,唐筼的心膜炎诱发为心脏病,身体状况一落千丈;丈夫虽然顶着“中国文化托命人”的光环,却壮年盲目,暮年膑足。和林徽因一样,唐筼在学术上的聪颖和才华并不逊色,若要让她在在自己的领域里闯出一番天地,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文人的家庭生活里,唐筼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好妻子。且不说她跟着丈夫颠沛流离、受尽波折,最令人赞叹的,是她将全部的智慧和心神都用在这个苦难重重的家庭上,对此,她毫无怨言。在很多人眼中,陈寅恪是光芒四射的国学泰斗,他的个人生活和他的学术成就比起来,都是黯淡无光、不足挂齿的。但是,外人所不知道的是,陈寅恪的成就背后,唐筼是功不可没的重要角色。
  在家风的传承中,妻子、母亲的角色往往是举足轻重的,因为她们不仅关乎到一个家庭的完整、温馨与否,很多时候还是下一代的启蒙老师,她们的喜好、品行很多时候都会直接作用在孩子们刚刚萌发的心智上,影响深远。
  作为生活伴侣,唐筼照顾着陈寅恪的残病之身;作为工作上的助手,唐筼帮助陈寅恪整理了相关的学术专著;而作为思想上的知音,唐筼更是用自己的情怀和心灵,帮助丈夫走出情绪的低潮,解开思维的死结。
  1951年,高血压让陈寅恪不得不依靠安眠药入睡,心感悲凉的他写下“刀风解体旧参禅,一榻昏昏任化迁。病起更惊春意尽,绿荫成幕听鸣蝉”的诗句。唐筼见丈夫如此伤怀,便在其后附上“排愁却病且参禅,景物将随四序迁。寂寞三春且苦雨,一朝炎夏又闻蝉”的诗句为他排解忧愁。
  见丈夫写下“人间从古伤离别,真信人间不自由”的诗句发牢骚,唐筼用“秋星若解兴亡意,应解人间不自由”的平和为他化解;见丈夫因为怀念燕都旧居而写道“数椽卅载空回首,忍话燕云劫后尘”,唐筼用“仙家韵事宁能及,何处青山不染尘”的诗句安慰。
  在女儿的记忆里,陈寅恪和唐筼并没有多少恩爱浪漫的画面,但所有人都对他们的相知相伴心知肚明。
  有一次,陈寅恪的助手忽然离开,陈寅恪还未来得及找新的助手,唐筼便主动请缨,为陈寅恪整理书籍、著作,以此保证他能顺利开课。到晚年,双目失明的陈寅恪把《隋唐制度渊源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元白诗笺证稿》之外的旧文编纂为《寒柳堂集》《金明馆丛稿》等著作,并撰写了八十五万字的巨著《柳如是别传》,如此艰巨的任务中,唐筼的付出也为众人所钦佩、赞誉。
  作为许广平的老师,唐筼自然没有五四运动之后成长起来的青年们激进,但跨越两个朝代的人生经验,却让她天生有了与时俱进的思想。而这,恰好与她内在的、来自传统道义的贤惠相得益彰,并最终成就了陈寅恪背后优秀妻子的传奇。
  在男人三妻四妾还被允许的年代里,一夫一妻且牢牢记住结婚纪念日的男人并不多见。民国十大情侣中,胡适的“惧内”被赞许为疼爱妻子的具体表现,相比之下,陈寅恪虽然没有多少好玩、有趣的故事,但每逢结婚纪念日便题诗一首的习惯却是他钟爱妻子的用心之处。
  1928年,刚刚进入婚姻生活的大才子陈寅恪为妻子写下了第一首诗:“当时诗幅偶然悬,因结同心悟宿缘。果剩一支无用笔,饱濡铅泪忆桑田。”1951年,已然成家二十四年的陈寅恪又一次提笔纪念这个难忘的日子:“陵谷迁移廿四年,依然笑语晚灯前。文吴之事吾能及,同隐深山便是仙。”
  历史的烟尘里,英雄豪杰、文人墨客对归隐成仙的美好充满了向往,可遇不可求的生活状态在坎坷的现实面前引发的是人们的失望和无奈。陈寅恪的真实生活并不算顺畅,但妻子的存在却让他的内心有了一种难得的安宁和祥和。
  人需要慰藉,来自亲人的陪伴和抚慰是艰难困境下生命得以延续的重要依靠。对陈寅恪来说,被生活逼到角落,甚至生无可恋的时候,唐筼是他生活下去的指望和勇气。无怪乎陈寅恪对女儿们的教诲里,对母亲的充分尊重这一条“规定”远远优先于尊重自己,因为唐筼就是这样一个令陈寅恪佩服、喜爱,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他被别人欺凌的完美妻子。
  1967年,陈寅恪因病医治无效在广州逝世。这位中国国学研究史上璀璨的明星终究不敌生命的脆弱而陨落、流逝。那些厚重的书籍还在湖南的房间里存放着,送走丈夫的唐筼独自一人坐在书堆里发呆。面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的逝去,唐筼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那种熟悉的气味还在空气中蔓延,熟悉的面孔却再也见不到的痛楚如啮咬的蚁虫在唐筼的伤口上越钻越深。
  世俗的眼光里,照顾一个病恹恹的丈夫是女人最大的悲哀,但唐筼却并不这样认为。对她来说,陈寅恪不但是自己的丈夫,更是难得的知己,是仰望的偶像。1955年,结婚二十八年的陈寅恪在诗中写道:“同梦匆匆廿八秋,也同欢乐也同愁。”唐筼见丈夫发出如此的感慨,便和着原来的韵律,写下了“甘苦年年庆此秋,也不惆怅更无愁”,以此将自己对丈夫深深的爱意婉转地表达了出来。
  唐筼是渺小的,因为她没有惊世骇俗的学问,也没有著作等身的成就,但唐筼也是伟大的,因为在陈寅恪耀眼的光芒里,她从来不去争名夺利,只默默地在光芒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里支撑着陈寅恪走完人生之路。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